別讓作文語言患上了“貧血癥”
《中國青年報》轉述了一則報道:一篇600字左右的小學生作文,里面接連出現了“熱死了”“煩死了”“緊張死了”“開心死了”等詞語,有人統計了一下,總共有72個“死了”。 無獨有偶,據報道,一位初中語文教師對班里學生的作文進行調查統計,近半數學生一篇文章內的用詞不超過200個,大量詞匯重復使用,而且多是常見詞,通篇是大白話,詞匯貧乏,很少見到成語俗語,更不用說別出心裁的具有想像力、創造力的語言了。作家秦文君慨嘆:“現在兒童語言變得越來越貧乏,不能不引起人們的擔憂。”
可以說,不少青少年學生的作文語言患上了“貧血癥”。 如何治療青少年學生語言的貧血癥呢?這涉及到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方方面面。下面我僅從學生語文學習的角度來談。
一、細心觀察生活,豐富個性體驗。觀察是寫作的基本功,也是克服語言貧血這一頑癥的良藥。高爾基說:“為了能近乎真實地描寫一個工人、和尚、小商人的肖像,就必須去觀察一百個其他的工人、和尚、小商人。”福樓拜指導莫泊桑寫作時曾這樣說:“當你走過一個坐在自己店前的雜貨商面前,走過一個吸著煙斗的守門人面前,走過一個馬車站面前時,請你給我描繪一下這個雜貨商和守門人,使我不至于把他們同任何別的雜貨商和守門人混同起來,還請你只用一句話,就讓我知道馬車站有一匹馬同它前前后后五十來匹是不一樣的。”如果我們都能像這些作家那樣認真觀察,把握事物的特征,那么在寫作中,就能寫出具有鮮明個性特征的“這一個”來。否則,閉門造車,憑主觀的“想當然”去寫,無論如何也難有形象生動的表達。
古典名著《紅樓夢》塑造了眾多人物,個個鮮活生動,描繪了大量場面,無不逼真傳神。第四十回寫到了賈母設的午筵場面:賈母這邊說聲“請”,劉姥姥便站起身來,高聲說道:“老劉,老劉,食量大如牛,吃個老母豬不抬頭!”說完,卻鼓著腮幫子,兩眼直視,一聲不語。眾人先發怔,后來一想,上上下下都一齊哈哈大笑起來。湘云掌不住,一口茶都噴出來。黛玉笑岔了氣,伏著桌子直叫“噯喲”,寶玉滾到賈母懷里,賈母笑的摟著叫“心肝”。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,卻說不出話來。薛姨媽也掌不住,口里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。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。惜春離了座位,拉著他奶母,叫“揉揉腸子”……這段文字寫人物的“笑”,身份、年齡、性格不同,笑態各不相同,真正做到了使人如臨卻境,如聞其聲,如見其人,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,不由人不佩服作者對生活的細致觀察和傳神描摹。
二、增加課外閱讀,充實語言庫存。“讀書破萬卷,下筆如有神”,“熟讀唐詩三百首,不會吟詩也會吟”,這可以說是我國古代人民關于讀書和寫作關系的經驗之談。歷來的文章大家都非常重視這一點,袁枚說:“萬卷山積,一篇吟成。”歐陽修說:“作詩須多誦古今人詩。不獨詩爾,其他文字皆然。”元代程端禮也說:“讀書如銷銅,聚銅入爐,大扇之,不銷不止,極用費力。作文如鑄器,銅既銷矣,隨模鑄器,一冶即成,只要識模,全不費力。所謂勞于讀書,逸于作文者此也。”閱讀是作文的基礎,通過讀書可以了解前人積累起來的重要知識和寶貴的生活經驗,可以領略前人磨練成熟的思想作風和符合規律的思維方法,能夠學習到前人經過錘煉的語言精華和純熟的表達技巧。因此,只有博覽群書,才能不斷豐富自己的語言儲備,做到“手中有糧,心中不慌”。
教師在指導、幫助學生開展課外閱讀方面,要充分發揮主導作用。筆者曾經采取了以下措施:一是發動班級都設立互助式的圖書角,每個學生獻出一兩本好書,多者不限,實現資源共享;二是發動學生訂閱語文報刊,指導學生盡量不重復訂閱,由老師集中管理,每周上專門的閱讀課,本班看完了,再和其他班級交換;三是教師選編精短的時文印成活頁講義發給學生,為了提高閱讀材料的利用率,老師還抽出專門的課堂時間引導學生閱讀賞析;四是開展課前美文推薦活動,由學生輪流上臺給大家或讀或背自己看到的好文章,并由下一次要登臺的同學做出簡短評論或談談感想,學生每人一個“聽寫記錄本”,用來速記其他同學的發言要點;五是布置學生每周至少抄一篇文質兼美的文章,要求認真書寫,學生交上來后,教師對抄寫的文章粗略分類,如記敘類、抒情類、說理類等,10份裝訂成一冊,再發給學生閱讀。
三、訴諸多種感官,進行多角度描摹。學生作文寫人、寫景,往往只從視覺角度來寫,難免寫得單薄、膚淺。我們來看語言大師老舍先生是如何做的。《駱駝祥子》中有一段文字寫天氣炎熱:“六月十五那天,天熱得發了狂。太陽剛一出來,地上已經像下了火。一些似云非云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地浮在空中,使人覺得憋氣。一點風也沒有。祥子在院子里看了看那灰紅的天,喝了瓢涼水就走出去。街上的柳樹像病了似的,葉子掛著層灰土在枝上打著卷;枝條一動也懶得動,無精打采地低垂著。馬路上一個水點也沒有,干巴巴地發著白光。便道上塵土飛起多高,跟天上的灰氣聯接起來,結成一片毒惡的灰沙陣,燙著行人的臉。處處干燥,處處燙手,處處憋悶,整個老城像燒透了的磚窯,使人喘不過氣來。狗趴在地上吐出紅舌頭,騾馬的鼻孔張得特別大,小販們不敢吆喝,柏油路曬化了,甚至于鋪戶門前的銅牌好像也要曬化。街上非常寂靜,只有銅鐵鋪里發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單調的丁丁當當。拉車的人們,只要今天還不至于挨餓,就懶得去張羅買賣:有的把車放在有些陰涼的地方,支起車棚,坐在車上打盹;有的鉆進小茶館去喝茶;有的根本沒拉出車來,只到街上看看有沒有出車的可能。那些拉著買賣的,即使是最漂亮的小伙子,也居然甘于丟臉,不敢再跑,只低著頭慢慢地走。每一口井都成了他們的救星,不管剛拉了幾步,見井就奔過去,趕不上新汲的水,就跟驢馬同在水槽里灌一大氣。……沒人敢抬頭看太陽在哪里,只覺得到處都閃眼,空中,屋頂上,墻壁上,地上,都白亮亮的,白里透著點紅,從上至下整個地像一面極大的火鏡,每一條光都像火鏡的焦點,曬得東西要發火。在這個白光里,每一個顏色都刺目,每一個聲響都難聽,每一種氣味都攙合著地上蒸發出來的腥臭。街上仿佛沒了人,道路好像忽然加寬了許多,空曠而沒有一點涼氣,白花花的令人害怕。”
如何描寫天氣的炎熱呢?不少學生恐怕會堆砌一大堆感嘆的詞語,像“真熱”“熱極了”“熱死了”“熱得要命”“熱得受不了”等,讀了這樣的文字,并不能使人對“熱”產生具體的認識,文章的表現力也大打折扣。老舍先生寫熱,調動多種感覺器官來感受景物的特點,多角度地描摹植物、動物和人在干燥、酷熱天氣里的具體特征。如 “馬路上一個水點也沒有,干巴巴地發著白光”,這是從視覺的角度寫出了空氣干燥和太陽之烈;“便道上塵土飛起多高,跟天上的灰氣聯接起來,結成一片毒惡的灰沙陣,燙著行人的臉。處處干燥,處處燙手,處處憋悶,整個老城像燒透了的磚窯,使人喘不過氣來。”這是從視覺、觸覺和心理感覺的角度來突出天氣的郁悶、干燥和炎熱;“街上非常寂靜,只有銅鐵鋪里發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單調的丁丁當當。”這是作者從聽覺的角度渲染天氣惡劣造成的人的煩躁的心理,側面烘托天氣的酷熱;而“每一種氣味都攙合著地上蒸發出來的腥臭”則是從嗅覺的角度來寫出了溫度高、蒸發強……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描摹,都做到了細致入微、準確傳神,如作者兩處寫到了動物——“狗趴在地上吐著舌頭”,“騾馬的鼻孔張得特別大”,這是動物在以不同的方式散發身體里的熱量,可見作者對生活做了多么細致的觀察啊!整個文段雖未用一個“熱”字,卻使我們讀后,似乎感到滾滾熱浪撲面而來。
“風無定形難為狀,繪向水面柳梢頭”,人物、景物要寫得生動傳神,要調動多種感覺器官,從多個角度具體描摹,準確揭示事物的特征,從而再現生活的真實,讓人物和景物在筆下活起來。
四、精心錘煉詞語,力求準確傳神。生活的豐富,決定了詞語必須豐富,否則很難達到傳神的效果。老舍先生曾告誡文學愛好者,遣詞造句要“因人、因地精密選擇”。我們來看魯迅先生的短篇小說《藥》中對貪婪、蠻橫的劊子手康大叔的描寫:當華老栓提著燈籠,抖抖地摸出洋錢,面對滴著血的饅頭遲疑不敢去接時,“黑的人(康大叔)便搶過燈籠,一把扯下紙罩,裹了饅頭,塞與老栓;一手抓過洋錢,捏一捏,轉身去了。”搶、扯、裹、塞、抓、捏,一連六個動詞,每一個都用得恰到好處。用“搶”而不用“拿”,突出了粗暴;用“扯”而不用“撕”突出了蠻橫;用“裹”而不用“包”,突出了饅頭的可怖;用“塞”而不用“交”,說明“黑的人”是在強行兌現“一手交錢,一手交貨”的承諾,買賣雙方的神態對比強烈;用“抓”而不用“接”,突出了“黑的人”的心安理得;最后再用一“捏”字,突出了“黑的人”的貪婪和老辣。不愧是文學大師,下筆猶如木刻,六個動詞,六次下刀,“黑的人”從神態到靈魂纖毫畢現,躍然紙上。
有的人主張減少漢語的用字量,比如一個“搞”字便能代替很多動詞,針對這一錯誤認識,啟功先生以他特有的幽默表明了自己的態度。他說《水滸傳》寫武松打虎,寫得十分生動:老虎一“撲”,武松一“閃”;老虎一“掀”,武松一“躲”;老虎一“剪”,武松再一“閃”。虎來人往,有聲有色。如果換一種寫法,用上萬能動詞“搞”字,那會是怎樣一種結果呢?“老虎這么一搞,武松那么一搞;老虎再這么一搞,武松又那么一搞……”如果是這樣的話,《水滸傳》還能列入四大古典名著嗎?
五、巧灑修辭魔水,增加語言張力。有人說“修辭是作文的魔水”,如果將這些“魔水”恰當地灑在作文上,就可以點石成金,化平淡為神奇,變貧乏為豐富。運用比喻,生動、鮮明;運用比擬,形象逼真;運用排比,貫通一氣;運用對偶,整齊優美;運用設問,發人深思;運用對比,形象分明。修辭是雕飾語言最常用最有效的手段,它能使語言內蘊豐厚,感情色彩強烈。
比喻是最常用的修辭手法,使用恰當,可以變抽象為具體,變枯燥為生動,化腐朽為神奇,增強作文語言的表現力、形象性,毛澤東同志在《改造我們的學習》中,用了大量的比喻,增強了語言的表現力,把只會照搬外國經驗的留學生比作“留聲機”,把主觀主義者做事不從實際出發,比作“瞎子摸魚”、“閉塞眼睛捉麻雀”,把只會空談、沒有真才實學的人比作“嘴尖皮厚腹中空”的山間竹筍和“頭重腳輕根底淺”的墻上蘆葦。這樣,既增加了說理的深度,又非常生動形象。再如周總理在《全國大反攻打倒蔣介石》一文中,為了說清蔣介石所用戰術的腐朽的道理,也運用了生動的比喻:“他們定的辦法,專說如何防衛,如何突破,如何待援,如何警戒,就像一個人得了肺病,專門研究如何防感冒,防咳嗽,防消化不良,防這防那,這樣的人距死期也就不遠了”。戰術問題是一個一般人不太好理解的問題,但經周總理巧妙的比喻、精當的分析,就使人們一下子認清了蔣介石戰術的低劣和腐朽。現代文學名著《圍城》一大語言特色就是比喻的廣泛運用,小說描寫鮑小姐:“她只穿緋紅色的抹胸,海藍色的貼肉短褲,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紅的指甲……有人叫她‘熟食鋪子’,因為只有熟食店才會把那些顏色暖熱的肉公開陳列;又有人叫她‘真理’,因為據說‘真理是赤裸裸的’,鮑小姐并沒有一絲不掛,所以他們修正為‘局部的真理’。”句中“熟食鋪子”俗,“局部的真理”雅,把這種比喻用在自以為高雅實則輕浮庸俗的鮑小姐身上,令人拍案叫絕。
無論是寫人敘事,還是繪景狀物,都別忘了灑上修辭的魔水。
六、引詩摘文為我用,借得佳句成華章。
“珠藏川自媚,玉韞山含輝。”在作文中巧妙摘引、化用的精彩語句正如那川中之珠,山中之玉,其光華足可輝映全文。有這么一篇談孝敬父母的文章,其中有一段:“‘可憐天下父母心’,父母‘把愛全給了我,把世界給了我’,而‘烏鴉有反哺之義’,‘羔羊有跪乳之恩’,獸猶如此,人何以堪?不盡孝道,不及禽獸,枉稱為人!”這段文字最大的特色就是巧妙地引用了俗語、歌詞和古代散文中的名句,增強了語言的表現力。2001年江蘇高考滿分作文《誠信歸去來》:“現代文明的擁有,使得本已很累的人們更加模糊了誠信的影子,使得本已寂寞的影象隱藏于紙醉金迷的燈紅酒綠中,抽象的塵封在政治課本的某個角落里。羅蘭曾說:‘人生的大海上,風高浪急,你須自恃扁舟,方能到達彼岸。’美貌、健康、才學、金錢、榮譽……生命的小舟上要裝載的負荷實在太多了,不知失掉了誠信的年輕人哪,能否駕馭生命之舟,由此,便想到了林肯最愛讀的那首詩:‘健康的紅暈變成了死亡的慘白,金色的沙龍變成了棺木與尸衣,只在一眨眼,一吐納之間。’噢,人類何必驕傲呢?時間是永恒的見證,當時間的翰海吞沒了美貌與健康,吞沒了金錢與榮譽,狡詐的文明人啊,患得患失的文明人哪,你還剩下什么?! ”
化用是一種特殊的引用,在很多時候更像是仿作,借用名句的形式來抒發感情,屬于“舊瓶裝新酒”。 如蘇軾的“如蠅在食,吐之方快”一句,便是借用了《漢·杜欽傳》中的“如鯁在喉,不吐不快”,但表意已有所不同:“鯁”在喉,給人的是痛感,而“蠅”在食,則讓人惡心。這樣一改,就將蘇軾對權貴的厭惡之情和無畏之意表達得更為強烈可感。1959年秋天,時任共青團中央第一書記的胡耀邦到南陽武侯祠參觀,看到武侯祠大殿旁有這樣一副對聯:心在朝廷,原無論先主后主;名高天下,何必辨襄陽南陽。胡耀邦笑著對隨行的同志說:“我來改改這副楹聯,你們看好不好?”說完,朗聲吟誦道:“心在人民,原無論大事小事;利歸天下,何必爭多得少得。”改后境界高遠,是化用的典范。化用名句也可以只改變名句中的一部分。清明將至,一家省報轉發新華社電,標題是:清明時節雨紛紛,網上亦可悼故人。這個標題巧妙化用名句,時代氣息、古典意味兼有,令人耳目一新。
理論是灰色的,生活之樹常青。豐富、生動的語言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,也不是人腦里固有的,它來自于多姿多彩的大自然,來自于火熱的時代生活,來自于浩如煙海的中外經典。走進自然、走進生活、走進經典是根治語言“貧血癥”的良藥。